第 161 章 【极北】铭记_师尊他以身侍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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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1 章 【极北】铭记

  “师尊?”

  孩子揉着惺忪睡眼,拉开门的一瞬间,也被推开了,他有些诧异地仰头看着白若一。

  “师尊,你怎么起地这么早?”小孩一脸茫然,目光瞥向白若一手中的霁尘剑,忽然明了,笑意自眼底浮起,“一日之计在于晨,师尊是来催促我练剑的吗?”

  小孩歪头,指节点着下巴,有些疑惑地嘟囔道:“可是……每天练剑不都是在下午吗?上午不练字了吗?”

  苏夜裹着厚实的冬衣,一张小脸被门外吹入的寒风皲地通红,眸子里只有干净纯澈的琥珀色,几乎透明,心思一眼就能看穿。

  这样的孩子,怎么会生而为魔呢?

  白若一捏紧了手中的霁尘,浑身僵硬地像一尊木雕,小孩才到他腰那么高,他垂眸瞥下,只能瞧见一张仰起的小脸,和那脸上泛着的温和笑容。

  他忽然撇过头,松了口气,睫毛轻颤,低垂眼眸,敛去意味不明的情绪,将霁尘递给苏夜。

  “你自己去练剑吧,今日用这把。”

  他终究做不到亲手杀了这个他救回来的孩子,霁尘带着神性,是神器,若苏夜真的是十恶不赦的万魔心化身,霁尘便容不下他。

  白若一将剑丢给苏夜后,转身就走。

  “谢谢师尊!师尊的剑可真好看!”

 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意和兴奋,稚嫩地脱口而出,白若一背对着他,却恍惚了一阵,心口隐隐有些抽痛,像是怎么也赶不走的鸟在用喙一下下啄他的心脏。

  他顿足在原地,很想回过头将那剑取回。

  可是,他只是愣了会儿,便抬步走开了。

  生死由命,他不忍心决定他的生死,便让霁尘自行判断吧。

  白若一回屋后,静坐着品茗着冷茶,那是昨天苏夜亲手沏的,过夜后,滋味很差,浮上些茶渣,颜色也晦暗不明。

  他看着窗扉外,苏夜小心翼翼抱着霁尘,生怕弄坏了,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下,点点絮絮,飘散在苏夜头发上,眼睫上……

  小孩吸着通红的鼻头,在屋外费劲地挥着剑。

  一招一式,都是白若一亲手教的。

  他忽然觉得他喝惯了的冷茶,今日泛出了一股苦味,口腔里都是苦的,看着茶盘上的蜂蜜,他顺手捞起滴了几滴在茶里,那是苏夜喜欢的蜜酿,白若一不喜太甜,可今日在茶中加了许多,还是觉得茶水苦。

  微屈手指,他放下那盏茶,又瞥了一眼窗外。

  霁尘剑上萦绕的灵光愈发浓郁,白若一知道,时候到了,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亲眼看着苏夜死在霁尘之下,挥袖将窗扉紧阖,又在屋内布下一个结界。

  这结界能将人困在里面半个时辰,未到时候,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随意破开。

  这一次是真的铁了心,由他生死了。

  白若一脑中不断浮现一些画面,这几年因为万魔心的降世,原本消声灭迹的妖魔重出禁制,生灵涂炭,哀鸿遍野,苍生悲怆的神情和绝望的求助,让白若一感到无力。

  他只有一个人,就算是神祇,也救不了所有人。

  唯一的突破口,便是毁了万魔心,一劳永逸。

  若万魔心不存于世,则魔门关闭,再无妖魔被引来九州,届时,天下可平,苍生可安。

  “……师尊,这……霁尘好像不受控制……”

  外面传来小孩的慌张颤抖的声音。

  关上了门扉和窗棂,屋内光线昏暗,他没有点灯,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,双手捏着那盏茶,那盏昨天苏夜沏上的冷茶。

  只要再等等,一切就结束了。

  “师尊!霁尘疯了!师尊……”小孩的声音愈发颤抖,好像是在竭力躲避什么攻击,却吃力地很,“唔……”

  剑刃剌开厚厚的冬袍,割破皮肤的声音。

  白若一听见一声闷哼,指尖的茶盏微晃,他垂眸便看见茶盏中倒映着自己的脸,有些陌生,那张脸神色冷漠,双目覆着一层薄薄的雾霭,恍若傀木,正冲着他摇头。

  白若一干脆阖眸,不予理会。

  “师尊……师尊!师尊救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  小孩的呼喊声由远及近,一浪一浪传来,像是远在天边,又像是近在咫尺。

  紧接着,木门被疯狂拍打,卯足了劲的敲击声像是失了理智一般,恨不得将木门撞碎了,可惜的是,彼时的苏夜还是个孩子,不足以撞碎这道门,更何况,白若一设下的结界拦住了他。

  “噌——”霁尘扎入木门,来势凶猛。

  白若一心头一紧,蓦然抬头去看木门,泛着银芒寒光的剑尖穿透木门,霁尘不像是扎入了木门,而像是扎进了白若一的心脏,要不然为何心头突然痛了起来?

  明明是寒冬腊月,风雪飘飖,可白若一却觉得冷,涔涔冷汗顺着额角滚淌下来,滴进了冷茶中,泛起一丝涟漪,又很快恢复平静。

  一击不中,霁尘很快便自己抽出身体,继续追逐。

  木门上的剑痕深邃可怖,白若一恍若惊魂未定,他不由心想,刚刚那一剑没有沾血,说明并未刺中苏夜。

  若是刚刚真的刺中了,那样深的一剑,足以毙命吧?

  他想这个问题的时候,还足够平静,甚至能抹去额上的冷汗,踱至门前,去抚那狰狞可怖的伤口。

  于神祇而言,木门的伤口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?

  牺牲一个人,就能拯救千千万万的人,怎么看,这笔帐都划算。

  门外的院中,时不时传来剑锋凌厉的劈砍声,带着罡风,挥着霜雪,偶尔也有砍在树梢枯木上的钝乏声和碰撞在碎石上的清脆声,以及……刺在皮肉上的割裂声。

  只是再也没那求救讨饶的声音……

  那个喊他“师尊”的孩子,是不是已经没了?

  不过几年的相处罢了,活了千万年岁月的白若一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,真到了这个时候,他却倏忽茫然起来。

  脑海里响起两个声音。

  一个告诉他:苏夜不是人,不是苍生,他只是万魔心化身,毁了他,苍生可安。

  另一个却说:那是你的小徒弟,你亲手捡回来,亲自教他学字作画,习武练剑,你当真舍得吗?万魔心没有来世,死了就彻底没了……

  木门被霁尘戳穿了一条裂口,白若一犹豫着,还是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看向院外。

  白茫茫,被霜雪覆盖的院子中,已经被刺目的猩红染了一大片,浓烈的艳红被霜雪稀释后,剩下的是斑驳的,淡如水红的颜色。

  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,双手抱着脱下的棉衣,抱在自己面前,像是缠裹着什么东西,孩子面目狰狞,龇牙咧嘴,犬齿几乎将下唇咬烂,不吭一声。

  他不是在抱着那棉衣,而是奋力推拒着,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,在抗拒,在挣扎,在求生,棉衣沾着很多血,破破烂烂,飞絮漫天,露出溃散着寒芒的剑柄。

  苏夜的耐力比不过霁尘这种神器,他的力气几乎快耗尽了,霁尘还在隔着厚厚的棉衣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腹部和四肢,他只能勉力抗拒,减轻伤害。

  可每次都会被刺破皮肤和血肉,泊泊鲜血滚淌不止,失血过多的苏夜忽然意识到,他可能活不下去了。

  他不理解,不明白,甚至问不出为什么。

  推拒着的双手愈发无力了,浑身越来越凉了,失血太多以至于他感受不到剑刺的疼痛,只觉得随着血液的流失,灵魂也像是被渐渐抽离了身体一般。

  天空的颜色安静极了,白日的雪空,在他眼中渐渐暗淡,渐渐黑了下来。

  同样的冰雪,同样的静谧,同样的天空,没有一丝生机。

  像极了被师尊捡回来的那个夜晚,姑苏小巷的冬日雪夜。

  苏夜有个秘密,那年,他看见了凌驾苍穹之上,站于云端中的白若一,他知道,那是神仙,却不祈盼神仙会降悯自己。

  苍生拜神祇,不过是心中有所求。

  苏夜不一样,他没有所求。

  被疯犬吠嚎,他不是不晓得哭喊逃跑,他只是被云端上的神祇惊艳了,他想啊,这便是神仙吗?所有人都在求祂保护自己,可苍生千千万,那么多人,神仙应该很忙吧?忙得过来吗?神仙会不会很累呢?

  苏夜只是一个被破庙乞丐丢来抛去,靠着一口剩粥残饼活下来的人罢了,他并不希望神仙为了自己再更累一些。

  今日,大约是真的要命丧于此了。

  苏夜没有去想为什么会这样,为什么霁尘会发疯,为什么师尊对自己的求救充耳不闻。

  他只侧过头,怔忡地望着那间被霁尘劈砍过的,还残留着自己血迹的木屋,可惜的是,隔着那扇薄薄的木门,他看不见白若一。

  忽然松开手,霁尘失了阻碍,干脆利落地刺入苏夜腹部。

  沾满血污的手抓着绵软的积雪,使不上劲,只能靠着腿和胳膊肘一点点在雪地上挪动,他不管那发了疯的霁尘是否已经将他扎成了筛子,也不管自己的血是不是已经淌了个干净。

  灼灼目光望着木门,剧烈的喘息伴着细碎的声音,从口中溢出。

  “师尊……再见见我,再见我……一面……最后……”

  他没有喊“师尊救救我”,也没有说“师尊饶了我”,更没有说“师尊我做错了什么?”

  他只是想再见见他,他怕自己死了,下了地狱就记不住白若一长什么样子了,他想将师尊刻在自己心中,永世铭记。

  而那时候,他根本不知道,身为万魔心没有灵魂,根本不可能转世轮回。

  “师尊……见见我……”

  “师尊……求……求你……”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声声哽咽,溢出嘴,又被喉间滚烫的血液塞住,灌出口。

 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越来越虚弱,还能听见后背上不断刺入拔出的剑声,傀木般机械地重复着,不慌不忙,不急不慢,直到仙气卓然的仙剑,从剑刃到剑柄都染满了血污,像是从冥府深渊逃逸而出的魔器。

  双眸重若千钧,他撑不下去了,又不甘心,直到阖上双眼前一刻,他恍惚间出现了幻觉。

  苏夜看见木门破碎,木屋塌了半边,一抹白色身影摇摇晃晃走了出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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