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:洞房花烛(完整)_琉璃钟,琥珀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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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:洞房花烛(完整)

  一起看书网,全文免费在线阅读相片里定格的,是男子误递粉笔惹得围观者大笑,被求婚的少女羞涩捂着唇——

  “所以,少爷求婚的时候是把粉笔递给云知小姐了么?”江随道。

  “是呀。我当时都不知该不该接。”

  云知对着车窗反反复复观摩着这张相片。都过去三天了,她好像还沉浸在小鹿乱撞的雀跃中,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同意的,印象最深的是沈一拂为自己戴上了戒指,不远处有镁光灯耀过来,之后才知道是摄影社团的学生将这一刹那记录下来。

  这一幕对他们而言尤为特别,是以,沈一拂托拍照的学生多冲洗两张,方才照相馆的老板拿照片出来,都忍不住赞美一句:“简直像是一对璧人入了画。”

  指尖的戒指呈流线形,宛如两股缱绻缠绕的绳线,钻石在阳光下晶莹透亮,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设计,她瞧不够似又瞄了起来,忽听到窗外一声笑:“有这么喜欢的么?”

  她先收了手,见沈一拂开门坐进来,生怕压着相片了:“你瞧着点儿。”

  说着宝贝似的把相片挪到腿上,人却被他裹到怀里,听到他唔了一声:“这张,我是不是有些糗。”

  “糗是糗,还是好看。”云知指尖拂着相中他的轮廓,“这算不算是我们第一张合影?”

  “不算。”

  她“咦”了声,看他从衣兜里拿出巴掌大的钱夹,打开,里头有一张陈旧的老照片——那张他十四岁生日宴时的合照,没想到他一直留到现在,又惊喜又怀旧的抽出来看,“保存的很好啊。”

  “之前放相框里,这两年东奔西走,只能随身携带,有些压边了。”

  相片裱了胶,三行字还在,一句“等君归”将她带回了少年时,再翻回正面,两张相片摆在一块儿,尤显世事无常,她怕这好梦会醒,下意识往他怀里赖一赖:“这样看,你那时候居然这么瘦,也不白……你看我就比你白那么多,眼睛也比你大一点对不对?”

  “我是在笑,不像你,被搂的如此不情不愿。”他比了个瞪眼的手势。

  “哎!你那时候毫无预兆的行如此逾越之举,不被你吓到才奇怪。”

  听她说俏皮话,他配合着点头:“你就喜欢这么埋汰我,无怪我如此如履薄冰。”

  他俩“如此”来,“如此”去,早把江副官听得车都没开稳,她忙肘了他一下。

  “看,求了婚,待遇也未能改善。”

  她把相片收回去,瞪着他,比了一下前面,意思前面还有江随呢:“求了婚,你这旁若无人的本事倒是见涨。”

  “江副官身经百战,什么阵仗没见过。”他笑。

  “噢?”她想起来江随从前就跟他从过军,“那让江副官说说看,你们在北京,还见过多大的‘阵仗’?”

  江随咳嗽了一声,答也不是,不答也不是,只好如实说:“最大的阵仗……约莫是,二少爷为了给小姐选戒指,跑遍了北京城的首饰铺子吧。”

  云知哑然,半是心暖,半是心窘。

  “北京不似上海,订做一枚时髦的求婚戒指,是得多跑几趟。”沈一拂轻声说:“要不然,又得被人说求婚只折一张纸鹤……”

  “我什么时候嫌弃了?那张纸鹤我一直收着。”可宝贝着呢。

  他知她在外人面前最不禁逗,这才刮刮她鼻尖,“没说你,说庆松。”

  “松松要是在,才不给你背这口锅。”

  车过了外白渡桥,见是往郊区方向,她问:“这次见大哥,还是在那所航东镇的小学么?”

  沈一拂点头。

  伯昀昨天抵达上海。

  本来以为大哥会直接回林公馆,没想到还要到上回分别的小镇上见面。

  她来过一次,认得路,没想到还没迈入石楼,就看到石墙周围有不少军士把守。

  是严阵以待的架势。

  是因为之前觊觎大哥研究风波未过?还是祖父的地图?

  感觉到她紧张,他牵起她的手踏上石阶,哪知还没穿过天井,迎面就走来一人,看到惊得差点连手里一沓报纸都没抱紧:“林小姐?欸,你们这是……”

  是书呆子朱黎光。

  云知都忘了缩手,道:“朱先生也回来啦?”

  虚掩的木门后,传出来的是熟悉的讨论声,不仅书呆子,老学究蔡穹、香港腔单子以及法兰西也都跟回来了,一众人还挤在这个小小的实验教室内,伯昀一如既往,正激情讨论着学术研究,看到门外的两人,声音忽尔止住:“云知?”

  她眼中的热意难掩,伯昀急着踱来,欣喜地捧着她转,“头发剪了,都认不出来了……”

  这时,听到朱黎光笑说:“伯昀,报纸上没说假,沈先生把你妹妹拐跑啦。”

  伯昀向云知投去一个微微的蹙眉。

  沈一拂站在她身后,冲伯昀颔首道:“我们准备结婚了,大哥回来的正好。”

  被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沈教授叫了一声“大哥”,林教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。

  自然,伯昀不是食古不化,只是被这个消息打的有些猝不及防。

  其他几位心境就大不相同了,饶有兴味地围着他们问是“什么时候求的婚”、“什么时候定的情”、“怎么可以瞒的这么严”云云。

  本该是个温馨感人的重逢场面,愣生生给开成了记者会的趋势。

  而沈一拂总能在这时候发挥他一句话精准概括能力:“是我一见钟情。”

  云知:“……”

  可怜才调整好自己的伯昀整个人又不大好了。

  于是夏尔他们一脸的“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”的聊起当初那一场饭局的诸多反常之处。

  不过,这教室内还有两个生面孔,调侃过后,伯昀向沈一拂和云知简单做过相互介绍。

  既是延长石油研究所的骨干,也是科学社的社员,听闻是鼎鼎大名的沈先生、以及一直操持研究所投资的林小姐,两位中年人亦不掩饰钦佩感激之意。

  云知听到“科学社”三个字,诧异看向沈一拂。

  “邹老曾是延长石油厂功勋,”沈一拂说:“这两位应该也是邹老的弟子吧?”

  “沈先生说的没错,当年邹老因病离开,我们的开采也遇到瓶颈,苦苦支撑多年本打算离开,直到林教授来到延长。”

  云知问伯昀,“大哥也加入了科学社?”

  伯昀颔首,“国处危难,个体之力,不如众志成城。”

  云知忽然想到楚曼姐,难怪她当年会留下那样一封信给骆川,是因她早知这条石油救国之路是殊途同归的。

  “但延一井可开采的余地已是不多,如今石油官厂又被人控制……”伯昀道:“我本来还愁如何把大家都带出来,没想到沈先生就托人联系上了我,若非有沈先生,这些年的研究成果还有人,也不能如此顺利回到上海。”

  众人正要随伯昀作揖致谢,沈一拂对伯昀道:“一家人不必客气,是我分内之事。”

  伯昀瞄向红着脸默不作声地云知,“你不会是为了救大哥,才以身相许的吧?”

  众人皆笑起来,伯昀又问:“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么?”

  云知与沈一拂相视对望了一眼,看出情形有异,伯昀不开玩笑了:“怎么,出什么事了?”

  三人另去了一间屋子,云知简略地将前段日子的事说给伯昀听。

  伯昀疼惜妹妹,听到巡捕房那段怒得连连捶桌,于是到她把几张地契合同交给他时,他收也不收,就道:“当初若没有你接手,我们整个研究所也都支撑不到现在,反正我们现在也打算推出延长了,这些店铺自然归你。”

  云知当然说自己用不上,两人左右推拒,偏偏伯昀态度强硬,说她要是非要塞给他他就卖了给她当嫁妆,她无奈,只得求助沈一拂。

  他适时将林赋约留下的地图递过去,直到伯昀摊开,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,沈一拂徐徐道:“虽然当年大部分论证、推演的材料和数据被烧毁,这份地图好歹还是留了下来,对你们研究应当有用……”

  伯昀握着图的手打着颤,眼眸也起了雾,“有用、太有用了……我们研究所地质数据是很大的一块缺失,此图虽只是结论,但可以以此为依据、缩小范围去实地进行倒推论证,这、这是在东北么?若我们想进入东北勘测……”

  “局势不宜,国力不许,技术……只怕也难以支撑。”沈一拂说。

  伯昀眸色黯淡下来,沈一拂言简意赅,却是字字珠玑。

  “国人不会言败,局势总会有转机,到那时,我们需要有自己的人、自己的技术,否则依托于外邦,历史仍会重演。”沈一拂一字一顿道:“你们研究所的勘测技术已经超过了上一代,但邹老、还有你四叔他们用命换来的图纸,对你们而言亦有互补的价值,不论起点从何而始,总是要一代接一代共同往前,林老留下的八间铺面,亦是如此。”

  云知没想到沈一拂三言两语就把伯昀说服了。

  伯昀收好店契与地图,心里对未来也有一些新的规划,迫不及待地与书呆子、老学究他们探讨商议。

  云知忍不住想给沈一拂竖起大拇指。一偏头,见到他负手而立,静静伫立在窗边,看着里边的人热烈讨论的样子,眼中泛着淡淡的笑意,以及……羡慕。

  曾几何时,他也曾有过一群志同道合的挚友,会面红耳赤争论着、憧憬着,哪怕在天寒地冻的陋室间,也驱不散心里的热。

  两人牵着手迈出石楼,她几度欲言又止,是怕勾起他那段伤心事。

  “怎么不说话?”还是他发现了她的低落情绪,“是担心你大哥他们不安全么?”

  她摇头。

  “那是怎么了?”

  话没来得及说,江随一阵小跑上前,身后跟着阿成,“少帅,您让阿义他们去保护的那名学生受了刀伤,人送往医院……”

  沈一拂脸色骤变,“哪家医院?伤哪了?”

  阿成:“广仁。说是伤及腹部,阿义已经第一时间送他去医院了。”

  沈一拂让阿成与他们一道上车,路上再说。本来没头没尾的,云知也不敢多问,行至半途听到伤者的名字时震惊了一下——朱竹文,高她两届的那位沪澄大才子,当初参加新文学赛,他曾在火车上向她借过报纸。

  沈一拂派人暗中保护他?为什么?

  “在哪里受的伤?”他问。

  阿成:“是从报社回家路上被人行刺,那刺客乔装成卖报的,我们的人见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……”

  “刺客呢?”

  “逃了。”阿成说:“但阿义认得他的身型,是许副将身边的那个高手。”

  沈一拂解开袖扣,没再说什么。

  车到广仁医院时,手术已经结束,说是人已脱离险境,沈一拂在病房外看过一眼,让江随打点过医务人员,回到车中静坐片刻,又让阿成安排了几人扮成护工暗中保护。

  一直到司令府,沈一拂拧着的眉心依旧没松开,阿义护人不力,一进门就主动要求惩处。

  军士们亦是屏气敛声,好似等着他发怒。

  也确实,除了那一次深陷沈宅,云知很少见到他流露出这样的戾色。

  这种场合她不便在场,只同他说了句“我回房”,便匆匆上了楼。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十分钟,就听到军靴踩着木质地板的响动,她站起身来,还没说话,就被他轻轻拥入怀中。

  明明他高过她许多,这一抱,竟有些依偎着她意思。

  “公务都处理好了么?”她也揽住他的腰,感觉到他背上凉凉的,好像出过一身冷汗,“我去给你放水吧。”

  他没说不要,她去浴室放完水,见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,微阖着眼,想必是疲累了,她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,才触上去他就睁开了眼,她说:“你之前不也都这么照顾我的。”

  他紧绷的眉目放松下来,由着她给自己擦拭,随后手拍了一下沙发,“坐过来。”

  这会儿眸色清明了些,她知他需要人陪,就坐下。

  “没有话问我?”他问。

  “你想说自然会说,不想说也没关系的。”

 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,轻叹了一口气,“竹文他,是佑宁的儿子。”

  她心头一颤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提这个名字。

  当年,新婚夜前夕,那个受他连累、死于狱中的同盟会义兄。

  朱佑宁。

  这个名字,已足以解释她的满腹疑问。

  难怪当时在火车上,朱竹文会对沈邦那般咬牙切齿,也曾说过“各国变法无有不牺牲者”,原来他是故人之子,他应该也知道她的父亲是林赋约。

  那么想必,沈一拂对他也是多有照拂,所以朱竹文才会说沈一拂与他的父亲不同。

  “你们刚刚说到的刺杀……”

  “他现在是震旦大学的学生,也是《励志报》的主笔之一,笔锋犀利,之前发表的几篇反军阀的文章在青年刊物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,算起来,和楚曼当年位置相当。”他说:“近来他们报社响应《新青年》的号召,四处散发传单,所以……”

  此间细节不必多说,她已明了:“你专程派人保护他,是不是提早就知道了什么?”

  “此次南北议和,明面上的谈判官是我,但与我一道同行的许副将则是暗中施为的长官。一旦议和失败,待我回京,他将留下执行剩余的任务。”

  “是刺杀么?”

  沈一拂沉声道:“他手中有一份秘密处决名单,我也是这两日才掌握到的,除了南方政府的人外,首当其冲的亦有我昔日的故交,竹文虽是其中之一,在名单中相对靠后……是我疏忽了。”

  她握住他的手:“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,不是你的错。”

  “妘婛。”他轻声说,“我自责,不只是为这个。”

  他抬指,微微分开她的刘海,微叹了一口气:“当年答应我父亲进入直系,本意是想要保护你,也是想要保护他们。这一年来,我体会到北洋政府是烂到根里的,他们大多是帝国主义在中国豢养的走狗,也有人怀抱赤子之心,最后不是被迫害,便只能为求自保同流合污……”

  他微侧着头,视线在衣架上那件靛蓝色的军装大衣停顿了一下,“此次南北义和更让我看清,我穿上这身军服,就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,想要保护他们,便不能光明正大。这一次,许副将在议和结束前就动手了,纵是我想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上海,因这个护军使的身份,反而要被他们盯着,处处受到掣肘……”

  他说到这里,怕再往深处说给她平添烦恼,于是摇摇头:“我就是想同你说一说。”

  她默了片刻,“那大哥他们……”

  “暂时还不是,我现在还能护着住他们。”沈一拂也在想这个事,“只是谋害科学社的主谋一日未除,隐患始终存在,我在这个位置上越久,想要带你全身而退便会更难……”

  他摩挲着她的掌心,凝住着她,“我自责,是因我才求过婚,却没有办法许你一个安定的生活。”

  屋内一时寂静,只余浴室里“哗啦啦”的流水声。

  云知与他目光相对,手在他掌心里,被握着微微有些湿意。

  她忽然换了话茬,问:“如果就在上海举办婚礼呢?”

  这回好似是他没跟上她的思维,“嗯?”

  “我是说我们如果这个月,或是更快就结婚,你军中的那些将军、副将就一定都要在场的吧?”她边想边问:“你要救朱竹文他们离开,旁人也一定想不到会在结婚当天吧?”

  沈一拂听懂了,摇头否决:“这一次,我不愿我们结婚是因为什么目的,我希望给你的婚礼是……”

  她打断他,“这么说,这个法子当真可行?”

  他坐直了,“妘婛……”

  “对我而言,婚礼是什么形式一点儿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和我结婚的人,是你。”她望着他,眼睛晶晶亮亮的,“过去是你,现在是你,以后还是你。”

  “只是从前,没有能力、也未能够同你一起承担……”

  “一拂哥哥,这一次,我不想只是被你保护,我也想同你一起保护你想保护的人。”

  ————二更!——————

  橘黄色的壁灯将她整个人照的分外柔软。

  他真是失了神,既挪不开眼,也没应声。

  她怕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说漂亮话,又换了种说法:“我知道,你当众求婚是为了保护我。我看到你爹发给你的电报了……”

  他微怔,又忍不住微微的笑。

  “我不是故意偷看……”夜半三更起来喝水,无意中看到沈邦发给他的两份催促相亲的电报。

  “是怕你看了生气才没告诉你。”他解释。

  “生气不至于……介意还是有的,不如早些结婚,免得夜长梦多……”

  她一心想劝他允诺,说完这句,双颊后返劲的泛起了淡淡可爱的红。

  听到水声渐弱,估摸着是浴缸满了,她要起身,被他一双长臂从背后抱住:“听你的,结婚,就结。”

  “也、也没有说是马上,总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吧?”

  “嗯,要的。”

  “你可有想法了?该事先和朱竹文他们通个气吧?我是不是也要备点嫁妆……去银行里取点黄金行不行?还得找人问问,别让你军中的那个许副将起疑心……”

  她给他带到怀里,人坐在他腿上,绵长的吻同时落了下来。

  在嘴唇与鼻尖去而复返,最终停在眼睫,他攒眉笑道:“我们又不是假结婚,有什么疑心好起?一直都是你不肯给我个名分……”

  “我哪有……”

  她微啜着嘴唇,这才注意到,刚刚那一个吻,他手搭在她背上,扣子都被他解开了两颗。

  空气中的缱绻被漫出卧室的水打断,她“呀”了一声,沈一拂总算起身,让人进来处理。

  阿成拿拖把进来时小声嘀咕:“怎么会漏这么多呢……”

  他低声轻笑,她剜了他一眼,红着脸退到柜子边把扣子扣回去。

  南北议和持续一个多月,双方代表均不同意对方的主张,谈判桌上的矛盾愈发尖锐,意味着“议和”即将告吹。

  谁也没想到,北方谈判代表护军沈司令会在此时宣布结婚。

  消息瞬间占了各大报纸的版面,据闻北方政府当即发电质问,南方的更多是质疑,面对诸多声音,沈司令皆以“私事不误公”回应,有将军奉命上门探询,一律派人在门口奉上请柬与喜糖——诚邀司令府参席婚礼。

  自然不少人去打探从天而降的新娘,是苏州林家的孙女儿。

  沈家这位在北京向林瑜浦的孙女儿求过亲,在北京城本来也是有传闻的,时隔一年多突降婚讯,也算不上是空穴来风。一些小报记者还专程去大南大学找了些学生做采访,到那张求婚照流出来,主笔编辑添油加醋写了句“仔细看,林家五小姐眉目肖似沈琇司令前妻”,于是一传十十传百,游走于坊间的传闻又多出了好几个情深不悔的版本。

  鸾凤园内,祝枝兰没好气地将报纸丢到地上,他这几日因为婚事焦虑的坐立难安,再被大街小巷一写更是不悦:“扯呢这不是?侧着脸能瞧出什么名堂?”

  坐在旁边的不是别人,是临时被召回上海当伴郎的庆松。

  他赶了两日的火车,一大早又来鸾凤园试衣服——祝枝兰怕外头不安全,索性歇业两日,把好几家礼服店的服饰搬来,说是让姐姐随意挑。

  庆松瘫在戏台下的首座儿上,听七爷发了好一阵的牢骚,心想着七爷不愧是七爷,嘴上不乐意小五结婚,置办婚礼又积极的要命。

  “这种八卦记者不就是得哗众取宠才能制造话题。”庆松从容说:“依我看,这也是歪打正着,此小五亦是彼小五,你姐夫亦是你妹夫……”

  祝枝兰狠狠睨过去,“你就这么喜闻乐见?”

  庆松“嗐”了一声,“咱们这群人,自小围着你姐打转,她喜,大家也乐呵,她忧,咱们就得跟着愁……如今这两个冤家终于安定下来,‘吾心甚慰’这四个字,绝对发自肺腑……”

  话音忽地止住,他看到从后台走到前台上的云知,不觉坐直了身子——今儿七爷将大上海最大的戏台给姐姐试婚服,没想到第一件就把座上两位男士惊艳得说不出来话。

  她穿不惯西式的婚纱,总有些不自在,又看小七和松松都不吭声,转头问伴娘许音时:“会不会有点奇怪?”

  “超美。”许音时给她理了裙摆,由衷道:“校长要是在这儿,眼睛准得看直了不可。”

  不让沈一拂来,是想结婚当天给他惊喜。

  庆松忍不住抚掌,看向七爷:“我收回上一句话,现在就是发自肺腑的嫉妒。”

  原本不赞成姐姐穿洋人婚服的祝枝兰咳了一声,“还、还行……就是白得晃眼,到时还得盖红盖头,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全丢。”

  云知笑着对小七道:“行,总归得从你这儿出嫁,听你的。”

  从鸾凤园这儿出嫁,是祝枝兰没想到的,名义上他只是她的义兄,他起初不同意,怕她的名声受自己所累。

  “反正我是让林家赶出来了,你不同意,我也只能自己走进婚堂了,到时,别人说我没娘家……”

  经她这么一讲,七爷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,甭管名声好坏,他祝七爷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,饶是时间仓促,从嫁妆首饰到婚车排场一样都不能缺,大婚当日,他一如既往一身长马褂,挽着新娘的手从下婚车,全程嘴角扬上了眼,眼底却是通红的。

  云知是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、欢声笑语的簇拥中迈进的司令府。

  红盖头蒙住了视线,鞋踩在铺满花瓣的地毯上,像踏过朝飞暮卷,穿过迤逦的时空。

  证婚人声腔激越地让新郎上前,祝枝兰缓缓将她的手递到宽厚的掌心中,她先是听到弟弟的声音:“这一次……”

  也不知是让周围的欢笑声盖过去,还是七爷哽住了,她没听清后边一长串威胁满满的话,只听另一个声音笃定地道:“这一次,我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。”

  与旧式婚礼不同,新郎是要当众掀新娘子盖头的。

  也不知沈一拂出了什么糗,堂内宾客笑了起来,她疑惑着轻声问了句:“怎么了?”

  下一刻,盖头被掀开,她看到那双俊眉秀眼,仿若望穿了前世今生,笑起来如弯月:“你裙摆太长,我差点给绊倒了。”

  伴郎适时在一旁起哄道:“新郎官这是拜倒在新娘子的石榴裙下呀!”

 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,云知脸上晕了红,咕哝道:“老大不小还这么欠……”

  白蕾丝织就的婚纱,映着新娘娇俏如许,耀人花眼。他就这样对着、看着她,眸间有笑、有雾:“这一次,说的是大实话。”

  云知嗔了他一眼,满堂宾客皆笑,其后,她在笑闹声中退场。

  回到新房,她让许音时帮她褪下婚纱,许音时诧异:“不都等新郎回来再……”

  “脱”字没好意思出口,云知笑说:“婚席不定得吃多久,他也不定得喝多醉,这洋人的婚服绑带这么长,你觉得男人能解得了么?”

  许音时一想也是:“未必是解不了,就怕急起来硬扯,这么好看的婚纱扯坏了可惜……”

  话里话透着羞羞人,云知挠着她的痒痒,好一阵打闹后,换了一身桃红的软缎连身裙,许音时陪着她吃了点小蛋糕,就知情识趣地离开了新房。

  旁人是想给新人留二人世界,但云知却知,今晚沈一拂大概是回不来了。

  原定的计划,就是酒过三巡,他借着醉酒的由头回新房,趁此机会离开一阵——他早一日安排朱竹文等人藏于货舱内,离沪各出入口遭到封禁,唯一的出口是法租界的港口,要送他们离开,需得他本人出面。

  倘若一切顺利,待天亮后他能安然无虞回来最好不过,要是有人另生事端,她这边也做好了随时撤离司令府的准备。

  考虑着还得要收一箱行李,散满一桌子的红包顾不上数,半箱子堆着治外伤的药,还有几件衣物和装满信的小匣子。

  把庆松叫回来,也是为了以防万一。

  如此想,竟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婚宴。

  时钟过了十一点,司令府内厅外院仍热闹着。云知怕熬坏了身,没精力应付之后索性留了一盏琉璃灯,又恐太安静惹人怀疑,想了想,将房内的留声机给开了,方才覆盖上喜被,伴着歌声合上眼。

  浮云散/明月照人来。

  团圆美满/今朝醉。

  是周旋的《花好月圆》。

  她这一合眼,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。

  睡梦中被什么惊住了,翻了个身,缓了一会儿意识到留声机没声了,一个激灵坐起来。

  继而手腕被握住,她回头,看到身边躺着个人,一身笔挺熨帖的新郎服未脱,笑问她:“新婚之夜,新娘子要跑哪儿去?”

  她下意识去看窗外的天色,未亮,壁灯给他关了,看不清时钟,听到他说:“现在是凌晨四点半,宾客已经走了。”

  “人都平安送走了么?”她问。

  “嗯,平平安安的。”

  她松了一口气,“你回来多久了?”

  “一个小时是有的。”

  “怎么不叫醒我?是不是我吵醒你了?”

  他没答这句,只问:“你刚刚做了什么梦?”

  回来时,拭过她眼角的泪。

  云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,“梦到你回来……”

  一声浓情不解,把两人都带回了十二年前。那时红烛燃了一夜,她未能等到她的丈夫,而他,既没能保全他的挚友,也没有寻回他的新娘。

  喜欢不易,恨也不易,隔绝了一世相思,还能回到羁绊的最初,才是最难。

  此时屋内没灯,就点着两根红烛,许是他点的,她只望一眼,眼睛不受控制的酸涩起来,泪珠落在地板上,“啪嗒”一声,在这寂静夜里分外清晰。

  这才想起,大婚夜哭不吉利。

  她抹了眼泪,问他:“要喝交杯酒么?”

  说着起身翻箱倒柜去找酒,可前头都收起来了,一时找不着,“……我以为你要天亮才回来。”

  沈一拂走到她身后,将把她揽到怀里,从耳后开始亲吮,一寸一寸厮磨着挪向前,终于覆上了红唇,她接纳他口中的滋味,带着几许醉人肠的醺然……

  “我喝过酒,这便算是饮过了。”

  嗓音也是哑的,他没告诉她,方才不叫醒她,是因他也恍若梦中,不舍惊扰。

  “我听到你放的歌了……有句词,甚是应景。”

  “什么?”她被他埋在颈间的呼吸呼的阵阵麻。

  “清浅池塘,鸳鸯戏水,红裳翠盖,并蒂莲开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你都是我夫人了,还怕羞?”

  ……

  眼前的这个女孩,他自幼便喜欢极了。

  初见时是新绿发芽,后来聚少离多,早已落叶生根。

  分别后才知,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程度竟可以无止无歇的增添,装满一颗心、溢满整个人、遍及整个世界……

  今夜方晓,哪怕树大根深,会有一天,树梢还能开出新的花骨朵,令他再回年少气盛时的悸动。

  沈一拂看着她,怎么都看不够,目光触及之美好妙曼,掌心下的纤腰盈盈经不住一握,他双臂一使劲,让她双腿勾住自己的腰,她从未被这种姿势抱住,不得不攥着他的肩膀:“哎你……”

  但有无穷无尽的情话絮语到了嘴边,他也只剩一句:“上回有外人在,未能细品,这回赶上花烛夜,不妨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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