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76 章 【神魔井】魂裂觅归途_师尊他以身侍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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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6 章 【神魔井】魂裂觅归途

  神魔井内逼仄狭小,阴寒潮湿。

  白若一在曾放置魔君尸首的石床上枯坐了很久,直到心绪静了些,确保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性,才划开小世界的通道,走进去。

  小世界中没有日夜之分,漫天飞雪洋洋洒洒落了满肩,他隐匿身型,站在风姿摇曳的幢幢竹影后,悄悄看着。

  青年穿着的是他的衣服,那一袭白裳只看背影,恍然间引人幻想。

  若苏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,从拜入师门起,勤加修炼,成为仙门眼中的少年俊才,随着他斩妖除魔,济世救人,铺满鲜花和掌声中,世人会称他一声“苏仙君”。

  他的眉目之间绝不该有戾气和怨念,他亦会一袭白衣,站在白若一身侧……

  幻想终究有些不切实际。

  白若一觉得,就算苏夜不能被世人接受也没关系,他可以将人永远拴在身边,关在他造出的小世界中,看着他,守着他。

  但不能靠近他。

  神性虽被压在体内,却无时无刻不想冲破桎梏,神性是天道种入他体内的,拘着他不得不铲除一切危害苍生的存在。

  他只能远远看着苏夜,他怕自己靠近的时候,会忍不住再在苏夜身上戳出几个窟窿。

  皑皑白雪中的苏夜并没发现白若一的存在。

  他蹲在雪地里,攥着药碗在刨什么,姿势看起来倒像一只皮毛雪白的狼犬。

  等雪地被刨出一个大坑后,青年叹了口气,直直地,仰面将自己摔了进去,因是倒在雪坑里,绵软的霜雪托着他的身子,并未发出太大动静。

  白若一不知他要做什么,只蹙眉远远瞧着。

  小世界中的霜雪从未停过,簌簌飞琼落地很疾,不一会儿就将苏夜掩埋,躺在雪坑里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,任由霜雪覆盖浑身,漫过颅顶,掩过口鼻。

  白若一不知苏夜要做什么,久不见动静,但他神识强大,覆盖过去,竟忽然感觉不到生息。

  这是做什么?

  动作快过脑中的想法,白若一冲过去,颤着手将雪推开。

  窒息的感觉骤然消散,苏夜灰白着脸,大口喘着粗气,狭长的眸抿开一条缝隙,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他眉头紧锁,神性的面孔终于缠上了一丝怒气。

  苏夜像是计谋得逞一般,无声轻笑起来。

  “你做什么?!”

  白若一声音是颤的,怒急了!

  “只是试试,若我死了,你会不会来给我收尸。”

  双唇开合又抿上,白若一不知该说什么,只觉得小徒弟蠢地要命,将自己埋在雪里,只要不挣扎,迟早会窒息,目的竟只是想见他。

  他怎么就能笃定白若一正巧就在周围,正好就看着他?

  万一他不在呢?

  或许是肺里太久没进空气,此刻喘着粗气的苏夜连连咳嗽,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,苍白的脸被憋得通红,脆弱易碎的模样将那点戾气遮掩住。

  恍惚间,白若一竟觉着眼前的小徒弟从未入魔,从未大开杀戒过,本性纯良……

  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揉着细碎的星辰,熠熠发光,苏夜盯着白若一,肯定地吐出:“你在乎我?不舍得我死?”

  “……我没想过要杀你。”

  别过脸去,白若一下意识开口便说出了心里话,但那话脱口而出的时候,心脏就有些不舒服了,莫测的力量灌涌进四肢百骸。

  像是要操控他拾起剑,狠狠捅入苏夜的身躯才能作罢,他的目光从苏夜好得差不多的前胸和腹腔扫过,又急切地闪避开,攥指成拳,骨节泛出玉色,掌心掐出血。

  要控制不住了……

  趁着理智尚存,白若一狠狠推开苏夜,转身就要走,却被拽住宽大的袖摆。

  “你又要走吗?就那么不想看见我?”

  不是的……

  可白若一的解释吐不出来,他浑身都竭力压制着神性,颤抖着,不敢回头看一眼苏夜,一看见他,他就想杀他!

  “我恨你……也很想你……”

  苏夜的嗓音是哑的,是颤的,眼眶里也氤氲着一层雾气,怎么都不肯松开掌心的那一抹袖摆。

  恍惚间,他觉得自己就是在罡风俊疾的草原上放纸鸢的人,风快将纸鸢刮跑了,他只能狠命拽着那透明地看不出存在的细线,握住最后一点希望,细线将掌心割破,深入骨肉,渗出血,他也不肯放手。

  但他惧怕,就算不放手,线要是断了该怎么办?

  他要去哪里找他的纸鸢?

  苏夜压着五阴炽盛释放出的滔天恨意,将那些美好回忆强迫留在识海中,一遍遍回味,才不至于忘却地太快。

  恨,是执念,爱,也是执念!

  五阴炽盛能盛放出灭世仇恨,也能湍涌出浓烈的爱·欲。

  白若一想甩开袖子,下一刻却猝不及防被拽地跌倒,苏夜的动作太迅猛了,他甚至反应不过来,就跌入温热的怀中。

  他们一齐倒在雪坑中。

  世界是静的,彼此的心跳都那么剧烈,渐渐合上节奏。

  白若一慌忙推拒,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被苏夜扼住手腕,一个翻身压在身下。

  温热的呼吸泛着雾霭,洒在白若一脸上,白若一一双异瞳蓦地睁圆,急促地眨了几下,他便听见他的小徒弟开口了,吐出了自被他带回来后,最温柔的话。

  “师尊……你若囚我,那我便不出去了,不当什么魔君了,不管那些是是非非了,就在这里,在这里被你囚禁,被你捆绑,只要……只要你陪我……”

  他的声音是烫的,是灼烧着的,暖地白若一脑中嗡嗡,思绪断片。

  忘记了该去推拒,该离开。

  尽管五阴炽盛的回归,给苏夜带回了前世属于魔君的力量,但这个小世界是白若一创造的,在这里,只要白若一想反抗,苏夜根本不可能制住他。

  他看着苏夜幽深的瞳孔中弥漫的欲·望渐渐铺散开,炽情又缱绻,恨到了极致,也爱到了极致,恍若前世,一次次占有他的时候,世人眼中三头六臂的魔头敛去阴鸷,只想醉死温柔乡。

  灼热的吻落下的时候,白若一不知道自己是忘记抵抗了,还是不愿抗拒。

  或许,他也是心甘情愿的,他也想降悯眼前这个可怜的男人。

  周遭是冷的,冰天雪地,但将白若一圈在怀中的胸膛是热的,里头装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,滚烫又炙热。

  温柔的吻燥热起来,越陷越深。

  白若一推拒的掌心失了力道,松开,又圈上男人的脖颈,沉入,溺死,不能呼吸,只能从彼此的口腔里撰取一点点可怜的氧气。

  彼此深爱的人,像是滚入热油的一滴水,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?

  神性也好,五阴炽盛也罢,就算生而为敌,不死不休,在这一刻,也抵不过他们对彼此的渴望与灼热。

  小世界内只有他们二人。

  洋洋洒洒的霜花飘落,落在白若一的眉心眼睫上,又被苏夜轻柔地吻去,朦着灰色雾霭的那只眸子,在苏夜滚烫湿濡的薄唇下,像是化了亘古的寒霜,柔成了一滩春水。

  泛滥的水雾蓄积着,然后滚下,衣冠凌乱,簌簌坠落……

  分不清是前世,还是今生,分不清是辰巳仙尊被魔君囚禁,还是祸世的魔头被关押捆绑。

  ……直到很久。

  无日夜之分的小世界内算不清时间,大约是驰骋的魔头终于气力耗尽了,沉睡中依然死死拥着怀里的人。

  白若一从迷蒙中渐渐清醒,回拥着压着他的劲俊男人。

  苏夜是他创造出来的,是他手持羽笔,一点点画出来的,无论是俊俏的眉眼还是唇边浓情蜜意的梨涡,都极尽了他所有喜欢的模样。

  指尖描摹着,白若一忽然想:他是要护住这个人一辈子的,无论前尘如何,无论来世怎样,他都要护住他……

  除了欢·好带来的赧意,他惊诧地发现一件事。

 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们适才交融的时候,能感觉到微不可查的一小缕五阴炽盛从苏夜体内溢出,渡进了他的身体。

  若是拔干净五阴炽盛之毒,苏夜是不是就不会控制不住自己,从而造下杀孽?是不是就不会千夫所指,被世人指为妖魔?

  他不能久留,和苏夜相处越久,神性越容易操控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。

  匆匆穿戴,掩去一身的红痕斑驳后,他似逃一般地离开此处。

  那蹒跚远离的人,茕茕孑影,漏入苏夜微绽狭长的眸中。

  苏夜看着人走开,没有去追。

  也不知哪来的信心,他觉得他还会回来,会来见他……

  ·

  小世界外,神魔井中。

  “怎么?又舍不得杀他了?”

  神性再也压制不住,从白若一神识中蹦了出来,揶揄他。

  “你该不会是因这一晌贪欢,沉溺世俗欲望,下不了手吧?他说的倒也没错,辰巳,你舍不得杀他!”

  白若一垂眸缄默,没有说话。

  神性在他识海中,声音灌满了他的世界,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,逃不掉。

  “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责任和目的,你别忘了,他只是你一时兴起创造出来的玩物罢了,只不过出了一点点不可控的差错……”

  “杀了他,灭了他,你大可再创出一个完美的玩物。”

  一直缄默的白若一忽然开口了,“……不一样的。”

  “如何就不一样了?”神性诧道。

  “我创造了他,给了他生命,赋予他能力,但所有的经历和神识都属于他自己,他是一个……是一个完整的人,无可替代,仅此唯一。”

  神性默了会儿,倏然嗤笑一声,像是看什么笑话般。

  但很快,祂便笑不出来了。

  白若一在割裂自己的神识!要将祂从自己的神魂中剥离出去!

  “你疯了?!”

  祂急了,“你这样做撑不了多久,你那灵脉都烂成什么样了?你想死吗?”

  强大的识海泛出灵光,薄如雾霭,朦胧地照亮昏暗的神魔井,白若一那只朦着灰色薄雾的眸子在渐渐清明,伴随的是神魂刀割般的疼痛,他咬着牙一言不发,都不哼一声,沉默着在识海中一刀刀割裂自己的神魂。

  “……魂、裂!”

  神魂的割裂要比肉身的千刀万剐疼地多。

  他感觉原本属于自己的神赐的力量渐渐平庸,奔腾如清冽灵泉的灵脉在渐渐凝滞,雪山的溪流被冰封,勉强地缓慢流淌,灵脉布上斑驳的劣迹,像是锈了的铁刃。

  神性最终还是被他从神魂中割裂出来,封印进灰雾的左眸中,朦胧晦涩的左眸变地透明,像是银灰色琉璃做的珠子。

  他撑着虚弱的身躯,颤着手掏出一枚神农丹,咽进喉咙。

  “……至少暂时不会。”

  一贯如影随形的神性听不见他说话,做不出任何回应,白若一成功了。

  “不过是……回到之前的状态罢了。”

  白若一垂眸细数掌心躺着的神农丹药,还剩七枚,能撑很久呢……

  苏夜根本不知道,白若一灵脉的枯竭与守护魔君尸身没有太大关系,就算那具尸身不毁,白若一也注定湮灭,或许不是灵脉枯竭而死,也会是别的原因。

  这些年的寿数,都是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,从亘古万物规则的漏洞中偷来的。

  白若一阖眸,任由自己躺在魔君曾躺过的石床上。

  大约是神性被封印了,曾经难以完全感知的情绪猛然袭来,犹如洪水猛兽,将他淹在其中,要溺死他。

  那日,君栖迟告诉他的事情,变得更深刻,更清晰,犹如附骨之蛆,啃噬他的魂灵。

  “从被悯苍塔关起来的那刻起,苏夜就没想过要伤人,他是束手就擒的,雪朗以你的名声威胁他,他不想连累你,才揽下所有罪责。”

  ……是这样的吗?

  在苏夜眼里,白若一的名声竟要比他的命都重要。

  “……他是被他外公苏知言亲手交给悯苍的,那时候,当着所有人的面,钟毓秀指认他,说他是魔君夺舍重生,没有人帮他……”

  “就算这样,他都没想过要反抗,他甚至破开了囚笼,以他的能力,想要逃离没那么难,大约是……并不知道归途在哪儿,他不晓得自己能去哪儿……”

  字字诛心。

  白若一该知道的,苏夜从不曾罔顾任何一个人的生命,他们说他是妖魔,是邪佞,可他们手上沾染的鲜血会比苏夜手上的少吗?

  归途……

  他束手就擒,坐以待毙是因为觉得这茫茫人世再无他的容身之所了……

  “……若是他们没杀钟续,苏夜依旧只会束手待毙。”

  “悯苍后面的那个人骗了所有人,他知道焚毁魔君尸首并不会致死苏夜,那个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,他或许并不想让苏夜真的死去,造成如今的后果才是他的目的。”

  “若是仙尊并未及时赶到,苏夜会怎样?那个人或许就达成目的了……”

  “在下知道的就这么多了。”

  君栖迟顿了顿,又道:“若是石少主醒了,仙尊可以去问问,他或许看了到些什么。”

  君栖迟走后,白若一愣怔了很久,杵成了一尊玉雕。

  心口是抽搐的,苏夜那里有他一半的心脏,他自然有所感应,可是神性像是毒药,屏蔽他的感受,麻木他的知觉。

  直到他终于撕裂魂灵,将神性封印,那些重新活跃起来的感知犹如鲸尾拍岸,惊涛骇浪狂卷而来,冲击他的魂灵,整个人像是被水刀割碎了一般,体无完肤。

  痛不欲生……

  白若一向来是自矜的,是压抑的,他从不会被情绪左右到失态。

  这一刻,他撑不住了,横流滚烫的泪水模糊了眼睫,模糊了视线,眼前幽暗的长明灯都是斑驳的,星星点点的。

  白若一……你口口声声说要护住他,哪一次是护住了的?

  白若一,你就是这么给人家做师尊的吗?

  他给了苏夜生命,让苏夜来到这世上,却又带给他无尽的苦楚和折磨……终究是他这个做师尊的,做的太失败了。

  “……对……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  喉咙都哑了,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,抱着膝盖,一声声失态地喊着对不起,没人听,也没有人劝他停下,他就一直说着,从低声喃语,到失态地哭喊出来。

  这辈子,这一生,这万万年孤寂的岁月中,他唯一一次,如此失态,如此放任,如此痛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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